2004年9月9日傍晚,我第一次迈进北京语言大学,陪我来报到的爸爸很兴奋,但我多少还有些惆怅。因为我当时一心想和爸妈一样读中文系,却机缘巧合被调剂到了英语系,想想自己一个西北孩子,上中学时别说外教,连外国人都没有见过几个,现在要和一群全国各地外语学校保送来的同学一起学习,压力可想而知。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会在这个被称为“小联合国”的地方度过整整七年,这是我人生最珍贵的时光,没有之一。
十多年前秋日里的篮球场
路上有惊慌 也找到了新的方向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日均经受一万点暴击的节奏。我中学读的是省重点,在班里也算前几名,高考后因为担心自己跟不上,还去报了个班老老实实补了两个月的《新概念4》,谁会高考上了一本学校在此生都不会再有的完美假期里还去上补习班啊!!!结果,还是妥妥沦为班里的学渣。
我拼尽全力跌跌撞撞追了两年,在大三时迎来了转机。那时本科生的公共课《世界政治与经济》的任课老师是现任北京语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贾烈英老师。我还同时选了一门刘华平老师的《国际关系史》。贾老师讲课是什么概念呢,可能是所有政治课里台下清醒人数最多、互动最踊跃的。而刘老师当时刚从英国访学回来,结合亲身经历讲了好多故事。这两门课让一个新的学科“国际政治”[1] 冉冉升起在我面前。我突然觉得,当时大热的宫斗剧鼻祖《金枝欲孽》和《大长今》里的勾心斗角跟国际政治领域的利益往来和相互博弈比起来,简直太清淡了。
我渴望了解这门学科,渴望读到更多一手材料。我去图书馆期刊室各种扒拉《Economist》《Foreign Policy》《Time》[2] 等等,去CNN、BBC、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网站上看关于国际冲突的报道,这时发现,咦,虽然连滚带爬,但好像能看懂了。前两年里那样努力的追赶,好像也不是没有用的,忽然就有了前进的动力。
英语翻译课大作业我选了朝美关系分析,老师提醒我难度太大,但我觉得这是我感兴趣的领域;写作课我尝试去跟外教讨论福山的“历史终结论”和约瑟夫·的“软实力论”;精读课的老师当时刚从杜克大学交流回来,常常给我们讲解构主义,听得一知半解,却十分充实。
后来我下定决心,在课下跟贾老师说,我想考国际政治专业的研究生,我以为老师会劝我跨专业考研要三思,没想到贾老师给了我最热情的鼓励,还告诉我应该怎么去准备。那天我从教二楼的公共教室回宿舍时,一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2010年末,08级国际政治研究生班的同学在飘雪的来园合影
世界在身旁 奔跑再久还记得最初的模样
2008年我如愿考入国际政治系读研,方向是联合国研究。导师李铁城是这个硕士点的创建人,他1936年生人,可当时全系研究生三个年级加本科一个班,谁也没有已经年过七旬的他用功。他经常看书做研究到深夜,他手里有一把教四楼小门的钥匙。完成一天的工作,往往楼门都锁了,他再把自己“放”去。
这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全系的画风——李老师和当时的系主任王为民老师坚持认为,专业基础要扎实。于是读研前两年,我们一共上了27门课(我妈觉得我这个研读得真值)!那时候系里老师有限,王老师还为我们请来圈内各种大咖授课:
国际法——中国政法大学梁淑英老师;
外交决策——国际关系学院赵晓春老师;
中国周边外交——北京大学张小明老师;
国际关系科学研究方法——清华大学孙学峰老师;
……
这样的挑战难度一点也不亚于本科时的学习,虽然语言切换回了母语,但论做学术研究,真就一头雾水。没有什么捷径,只能是文献一本接一本读,论文一篇接一篇写。在我后来自己当了妈辅导作业经常气得嗷嗷叫时,就觉得那时候系里老师太不容易了,对我们这些跨专业的研究生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费尽苦心带着我们扎扎实实补专业,耐心细致给我们指导论文。如果作业质量差一些还有提升空间,若是学习态度不端正不严谨,那批评起来是绝不留情面的。
两年多下来,我本觉得自己不是能静下心来搞研究的人,但是到写硕士毕业论文时,因为涉及台湾问题,市面上可见资料有限,我按照李老师的指导,在国家图书馆泡了两个月,翻遍了台港澳阅览室几乎所有相关书籍,又在国际组织阅览室查阅了连续26年的原版《联合国年鉴》里所有安理会和大会的投票记录。那时候国家图书馆老馆还未装修,国际组织阅览室的位置挺偏,装备略简陋,经常只有我一个读者,固定坐在靠窗位置,在电风扇的嗡嗡声中翻着大部头。
2011年毕业典礼上,我作为研究生代表发言,不小心把“打雪仗”说成了“打雪人”
当然,在北语学到的始终都不只是知识。我的研究生同学中有荷兰人、哥伦比亚人、突尼斯人、越南人,我还有过来自菲律宾、澳大利亚、韩国等国家的语伴。我们会聊彼此的文化、生活习俗,荷兰同学现在还经常在朋友圈晒他做的中国美食,简直活脱就是一个中国厨子;我们会讨论学术问题,互相启发,去年我在本台节目里惊喜地看到哥伦比亚同学,她已经成长为本国的中国问题专家;我们也会“吵架”,为了给菲律宾同学讲清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我真的是把吃奶的英语都使出来了。但无论怎么吵,我们都知道,“我可以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08级国际政治研究生班毕业合影,班里有来自突尼斯、哥伦比亚、越南和荷兰的同学,前排右二为李铁城老师。
如今,我从事新闻工作已进入第十二年。我上过两年多每次18个小时被称为全国媒体中时间最长的大夜班;我和同事一起创办过在国内属于全新样态的新闻客户端;我人生第一次做视频连线就是在天安门广场旗杆下报道国庆七十周年庆祝大会;我和前辈与《新闻联播》主播合作每日更新短视频评论栏目《主播说联播》;我目前所在的部门运营着全国顶流的新闻新媒体平台,覆盖用户7.2亿,业务标准高到“令人发指”……
2019年10月1日清晨,在天安门广场报道国庆七十周年庆祝大会
我有时候想,没有学过新闻理论,不是科班出身,这一路我怎么扛过来的?后来我明白了,大概就是把一次次挑战都当成上学时的日常吧。遇到不熟悉的领域先查资料迅速做个“文献综述”每一次采访都牢记 “平等对话、和而不同”原则;写稿时用学术论文的严谨标准来打磨;评论国际问题时坚持多维度思考;专业领域的书籍还会继续看,法学、经济学、社会学等方面的常识学学也不错,读书到精彩处会感到由衷愉悦——浑身都能冒彩色泡泡的那种。
所以啊,最近有个填空题很火:“你要写___,就不能只写____”,我想我的答案也很简单:
你要写“小联合国”,就不能只写“小联合国”。
要写这里相信“和而不同,彼此尊重”。
要写这里践行“德行言语,敦睦天下”。
要写这里万国墙旁的小路上,圆圆的石子拼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要写这里虽小,每天都可以看到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文化、不同思维[3] 的碰撞。
要写当在这里获得的开阔视野、开放思维和终身学习习惯已经成为标配时,奔跑再快,也能从容呼吸。
更要写,十八岁的自己也许没有想到,那春日里的玉兰与樱花,夏日里的梧桐大道,秋日里篮球场边的一抹金黄,甚至是冬日里静静飘雪的来园,都在以后的岁月里,如此长久地印在心上。
写于2022年10月22日凌晨
柴婧
2004年—2008年就读于北京语言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
2008年—2011年就读于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国际政治系
现就职于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新闻新媒体中心